钟隐从来没有向钟盐隐瞒收养这个事实,从孩子有认知概念开始,便向他区分亲生母亲与自己这个养父的差别。他不信少了一层血缘链接会淡薄父子亲情,既愿意养大他,也希望他不要忘记给了自己生命的那个人。

    家里书房有一排小展柜放着几本相册,冲印了从钟隐上大学到现在很多宝贵时光,时间顺序,分门别类,背面还有标注,排得整齐又好看;当然,抽走了很大一部分。

    硕士毕业后他认识了adl,姑娘伶俐爱笑,见多识广,渐渐帮他走出那个本以为会压垮他的阴霾,帮他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二人也因此成了至交。

    他们曾约定到白发苍苍也是好友,可惜世事无常,变数来得太快,女孩刚满二十九的、花一样的生命陨落了。

    然后,将另一个幼小的生命接力到他手上。

    霍西悬做了个颇为奇特的梦。

    梦里他在一片没有尽头的草地上放风筝,钟隐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天空。风筝并非一般的纸鸢,也不是什么新奇卡通形象,倒是有点像个小孩——准确来说,是他见过的、钟隐带着的那个孩子。

    线和轴都在他手里拉扯,本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直到倏然断裂,风筝越飘越高,隐没在天空尽头。然后钟隐叹了口气,也不看他,站起来径直离开。

    他想要呼唤,脚下生了根,迈不出,喉咙也发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钟隐越走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这样的梦不是头一回,在刚分手的那半年,他常常梦到类似的场景。风筝大多是真的风筝,背景有时候是草地,有时是海边,甚至有过他们的小公寓,天花板高如穹顶,怎么也碰不到界限。而在那些梦里,钟隐几乎没有选择过留下来。

    他无能为力看着他离开的样子,已经很多很多遍了。

    他被它们折磨得要发疯,现实已经惨惨淡淡,连梦境都要来回受刑,人生一片灰败;信神佛的朋友看不下去,找人给他占卜驱邪,打扮成吉普赛实际上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女人神神叨叨,说那些风筝线意味着缘分,线断了,他和某些人的缘分也就断了。

    可他不信,若他们的缘分的确尽了,早该互相忘却才对,为何还会反复梦见?断了的线,是不是还能再连?

    霍西悬醒来,身边空荡荡,没什么草地,没有古怪的风筝,当然也没有钟隐。

    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查看打搅他睡眠的罪魁祸首:五通未接来电,四个来自蒋政,还有一个任绡的。

    他先给任绡回了电话,姑娘说杨羽蕾将在一小时后到,让他也尽快。

    又打给蒋政:“在路上了。”还没下床。

    “我还以为你忘了。算我求求你了,以后能不能不静音?”

    “万一有人的猫猫狗狗按错号码,不是白白吵醒我。”

    “……我说不过你。给杨总的礼物和任小姐的花都买了吗?还有霍董要转交给任董的东西。”

    早忘得干净。“都记着呢。”

    “你小子少来,东西记得带,礼物和花我买过了,找人送到任家附近,你待会去拿。”

    “政哥,太够意思了吧,我何德何能拥有你?”

    “哼。”

    蒋政表面对他的谄媚不屑,霍西悬还是听出了笑意。差点儿忘了去任家的事就这么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