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清油小车从皇宫宣北门悄悄地驶出,里面坐的正是已经成了“为夫”和“娘子”的皇帝和郑淣,郑淣直到清油小车已经走到了京都最热闹的七星街上,脑中还一直盘旋着这两个词——她不禁抬头去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皇帝,皇帝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说过的那两个词,也不再理会心事重重的她,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郑淣只得垂头不言,心中琢磨了千百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皇帝为何今日不带那莫蓉华出去,反倒是召了自己。

    正在郑淣思量之间,却不知马车外头,一名稚龄童子追逐着一只猫儿从七星街的一家小铺中突然奔了出来,眼瞧着就要撞上郑淣他们的清油小车,驾车的御马太监忙拉了缰绳,那两匹马儿受此一惊,不由扬起前蹄,嘶叫不已,车内的郑淣身形不稳,猛然向一旁撞去,眼看着就要撞得头晕眼花,却没想到方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猛地伸出了一只手,将她稳稳地扶住,她只觉惊魂未定,却瞬间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皇帝的声音在耳旁低低响起:“可曾受惊了?”

    郑淣忙要整肃衣服坐起身来,没想到皇帝一面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一面打起了帘子,沉声问:“方才是怎么回事?”

    一旁护卫的侍卫忙上前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了,皇帝轻哼一声:“这两匹畜生不曾驯良便引到朕的面前来,教承徽受了惊,回去你们自己去领罪罢。”

    说罢,扬手将那帘子放下来,瞧了一眼郑淣的脸色:“不碍事,不过是有小儿使马匹受惊了,你可还好?”

    她低声道:“嫔妾无事,谢皇上垂问。”

    皇帝瞧他一眼,道:“今日既是到了外面,爱妃就不用如此拘礼。”

    郑淣微微点了一点头,觉得两人的距离离得十分的近,在这一间小小的马车之中,这暧昧之情仿佛比在侍寝的时候更浓烈些,郑淣的脸颊情不自禁的红了些,仿佛头上的蔷薇花的颜色也顺着他的发鬓慢慢沾染熨烫到脸上一般。

    郑淣因为自己心有所属,便是侍寝的时候,心里头也同皇帝也隔着天与地般的距离,这种小心思不仅连她自己心知肚明,皇帝也是心知肚明的,说到底,两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只以为对方不知。

    因此皇帝从不曾见过她如此可怜可爱的神情,此时见她恰似平常闺房中的小女儿一般,忍不住将她又搂紧了些道:“朕记得你往日的性子不是这般拘谨。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撒开罗裙在御花园放纸鸢,那纸鸢传神的很——乍一看,就好比是活脱脱一个美人成了仙。”

    皇帝一只手搂着她,慢慢垂下了眼眸,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轻忽一笑:“朕将你传到面前,记得你那时候伶牙俐齿的很。”

    她想起那日的事情,虽说那一日她在表面上镇定的很,其实手心却是捏了一把汗,一来是怕皇帝见惯了这些伎俩,对她并不曾留心,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付之流水,二来是又怕自己的身份被他所知,反倒是招来了杀身之祸,表面上看是风和日丽,阳光煦煦,可心中却藏着暗涛汹涌,不过是一派虚与委蛇,如履薄冰,察言观色罢了。

    郑淣想起当日之事,自然也想起了如今的处境,觉得这样的姿势十分的不便,不自觉地又微微挣了一挣,没想到皇帝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管搂着她往下慢慢说:“今日朕特地的传了你来,你可知是个什么意思?”

    郑淣微微一怔,轻声道:“嫔妾不知。”

    皇帝轻声一笑:“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郑淣抬起头来,略略思索了片刻,道:“皇上恕嫔妾愚钝,嫔妾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

    皇帝垂眸道:“朕自打第一次见到你,便知你是个极伶俐心思极巧之人。大梁不比南朝规矩多,乡间更是民风淳朴,今日是我大梁的百花佳节,也是我朝青年男女互定终身之日,朕自打成年一直想去走走,可一个人走没什么意思,因此也并不曾在这个时候四下走走,今日你便陪着朕在那青山绿水之中去走一走,也算是探访民情了。”

    郑淣才知道皇帝的用意,原来是因为嫌弃后宫的女子们不够美艳动人,想趁着这个日子出去逛一逛,想有一番艳遇罢了。

    只是皇帝一方面存着这个心思,一方面又舍不得教莫氏知道,伤了她的一颗心,若是不来的话,怕是心里头好比是一万只手心里挠痒痒,挠得他寝食不安,于是这才带了自己出来转转,说什么探访民情,不过是扯了一个明晃晃的幌子,不想大张旗鼓罢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郑淣终于安下了心,这样说起来,不过是皇帝歪打正着叫上了她罢了,并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而故意为之。

    郑淣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也不由放松了些,眉眼盈盈:“既然皇上今日是微服出巡,自然宫里头的称呼是不敢再用了,那嫔妾又该如何称呼皇上您呢?”

    这一问,果然问中的皇帝的心事,皇帝终于有机会把早已经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朕正是有这个意思——既然到了宫外头,那自然不可把宫里头的称呼带出来,朕今日本是微服出巡,朕同爱妃又是一副青春年少的样子,不如爱妃就唤朕一声夫君吧。”那夫君两个字如同一颗渍酿了许久的蜜饯一般,从他的喉头滚了出来,自己先觉得甜蜜异常,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郑淣倒不曾觉出异样,道:“嫔妾领旨,嫔妾在这里便斗胆先领一个大不敬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