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盛夏的光早早便破开东方的鱼肚白,照亮了堪称一片狼藉的宫城。

    宫墙上的焦黑,路砖上的残铁、宫人脸上疲劳惊惧的神色……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这永具辉煌和荣光的宫城,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宣和殿内,天景帝坐在案桌后的龙椅上,看起来坐姿尚还算端正,维持着皇族不可触犯的尊严,只是神色到底是有些颓了,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傲然。

    天景帝此时似在出神,目光没有直视眼前长身玉立又面如冷玉的人,只轻声道:“朕从未想过,叛离朕的,会是你。”

    楚灵越站在侧方,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到底如何。

    他没有开口,天景帝便又继续问:“只是朕有些好奇,朕在位十七年,可是做错了什么?竟会招至如此结局收场。”

    他这话问得是当真疑惑,楚灵越自阴影中走出,看向天景帝的眼神淡淡的,同往常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随后他开口了,说的话听起来无关紧要,但却字字诛心:“天景二年,陈王叛乱,是赤令府带兵平乱;天景五年,东南水患,是神枢府出动修士抗灾;天景九年,西南洪流,是御史台的人勒令当地官府作为;天景十五年,岭南暴/动,也是赤令府主动带兵围剿……”

    而这里面,没有一件事您有主动参与。

    可天景帝闻言却是笑笑,语气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竟然反问道:“身为臣下,为天子分忧,君臣同心,不好吗?”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楚灵越却不为所动,继续说:“今年,天景十七年,赤令府为绥城水库事件背责,治粟司和威云府目无王法不得处置,如今北境危难,朝中无人相援……”

    天景帝此时看向他,眸光里竟似带着暗藏的机锋:“所以说到底,你是为了赤令府?”

    楚灵越还没来得及说话,天景帝此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随后道:“是,这么多年来,朕是让赤令府莫名担了许多责,可他赤令府再不压一压,是不是要高过我的头上去?你可知道如今北境乃至天下,都只知他赤令府……看,如今连你也这样,连你也为了赤令府背叛朕。”

    楚灵越一向不是擅于辩驳的人,此时他做了这件事,也已经做好了要被口诛笔伐的准备,他连这些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天景帝几句话。

    “陛下,赤令府阖府心志如何您心里清楚,缘何走到如此地步您也未必不知,不过是逃避罢了,既然您不愿意承认,那么我来告诉您。”楚灵越声音冷冷的,像一个审判者,正在宣读犯下的罪孽,“陛下,身处高位,无能即是天大的罪过。”

    无能。

    天景帝一听此言,脸上讥讽的笑骤然褪去,这十七年来,他都没再听到过这样诛心的字眼。

    不过小的时候倒是时常听,那时他父皇健在,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庸庸之才,无能这个评价,几乎贯穿他的童年。

    可后来先帝驾崩,还是将位置传给了他,那时楚淳便想,他不再是无能之辈,先帝心底是认可他的。

    心底却是不愿意承认,对当时的太平盛世来说,先帝的其余几位皇子皆是悍勇太过,恐并不利于大楚长治久安,先帝这才想到了平平无奇却不出错的楚淳。

    而楚淳上位之后,一心想要一个安然无波的朝堂,万事寻求一个和,哪怕只是表面也好,是以也不管底下到底生着怎样的烂疮,他都熟视无睹。

    他以为这样,就算不愧对先帝的托付。

    至于赤令府,他们享受了如此多的荣誉,受受委屈又能如何?

    却是没有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得了无能二字评价,还是出自楚灵越之口,他从未想过,楚灵越竟会这样说,楚灵越明明,最是顾及楚皇族的颜面。

    天景帝不禁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眸中一片空茫。